第二十七章 梧桐城

长白山，药王谷，一间草庐中。

道七刚刚服下傻头调制出的汤药，正痛苦的在床上打滚，五脏六腑都在撕裂般的绞痛，

傻头和诸师在一旁盯着道七，却不是为了保护道七的性命，而是看着他对于这味药的反应。

傻头已经有了些愧疚感，拧在一起的眉头似乎在跟自己的良心过不去。

诸师看着痛苦不已的道七，面无表情，缓缓对一旁的傻头说道：“这味药看似痛苦异常，实则是打磨肉体的上等药品，莫非只需忍耐这种痛苦便可？”

傻头摇了摇头，不忍再看床上挣扎着的道七，“虽然看似简单，可其药性太冲，稍有不慎便是被药性焚毁五脏六腑，其过程中的痛苦无异于把整个身体打碎再造，即使是你这等的境界，也要承受这般痛苦。”

褚师面露诧异，要知道对于他这种境界的人来说，寻常药物对其已经与常物无异，而这味药能对他这种境界的人产生效果，其珍贵之处可想而知。

“这第二道关卡已经是把身体打碎再造了，那第三道关卡又是什么？”

傻头看着褚师的眼睛，淡淡地说道：“死一次。”

“怎么个死法？”

“化龙之后的应劫，便是要让你死一次，寻常武人靠自身修为强行渡劫，有些人修为逆天，渡过去了，有些人堪堪渡过，可一身修为十不存一，还有人身死道消，这便是成龙之后的劫难，而你因为数年前的那一次争斗，身体已经被毁，这次应劫自然是必死的结局，但你不能死，所以只能用假死来瞒天过海，欺瞒天道，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借助我自身的部分命脉，来瞒天过海，旧有的身躯死去，新生的身躯得以永生，但对寻常人来说，我的任何一丝命脉都是必死的毒药。”

“那对他来讲，岂不也是一份机缘？能食用不死神仙的一部分本命身躯而死，就算是身死道消，也无怨无悔吧。”褚师笑了笑，看向床上已经昏厥过去的道七。

傻头摇了摇头，“都说了对于寻常人来说是必死的毒药，这份机缘可不是靠大气运就能度过去的，我观这小子身上有武当山的气运，还有一股前朝遗留下来的气运，即使这样，也注定是身死道消，这几味前药虽然是给你试药之用，但说不定也能保住他的一线生机。”

褚师静静地看着床上的道七，没有言语，良久后褚师起身离开，走出了草庐之中。

道七只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次，五脏六腑经历了那种搅碎了一般的疼痛之后，道七便昏厥了过去，可又被那种痛苦给疼醒了过来，几次昏厥之后醒来，道七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几乎快要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这一刻道七才明白过来药王谷中那些没有感情的药炉子究竟是从何而来。

只是这药，虽然带来的是让人恐惧的痛苦，可经历过之后，这身体却觉得轻松了许多，就连内府之中那仅剩下池水的莲池，池中池水也显得越发清澈。

道七醒过来的时候，傻头就坐在一旁，道七刚一睁眼，就听到傻头问道：“小子，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道七有气无力的回答了一声，“知道。”

傻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良久之后，傻头开口说道：“在试最后一味药之前，你还需要去杀一个人，此人就隐居在长白山山脚下的村庄里，名为王清楼，本是楚地人士，后因修习恶毒的功法残害了一城之人，那时候正赶上项广任职楚南王，项广将其击败后不忍心残杀，只是打落了他的一身修为，从宗师境跌到了一品入室境，那人也就逃到了这里隐居，多年来虽然未动杀念，但我察觉到近日来其快要忍不住魔功的影响，出手杀人，既然如此，你便下山将之击杀，将他的头颅带回，便是你试最后一味药之前的考验，切记，将你那内府之中的所有池水倾数用尽，不要有任何残余，而且你也不要小看了那王清楼，虽然他多年未曾出手，可那宗师境的肉身，也不是儿戏。”

道七眼神空洞的盯着草庐的屋檐，那里似乎有几块草泥要跌落下来，也不知道道七听没听到傻头的话，可能是那味药的影响，道七在这短暂的瞬间还是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等道七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傻头刚才说过的话，想要答应一声，可话到了嘴边，却没有力气说出口，可见那味药材的恐怖之处，傻头似乎知道了道七的回应，继续说道：“近几日你就安心在屋子中修养吧，叶子那边你也瞒不过去了，到时候我会告诉叶子你只是在用药调理身体，约莫也是骗不过那灵巧的小姑娘，不过你也无所谓了，毕竟接下来两道难关对你来说，都是必死无疑的结局。”

道七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力气开口，只好盯着屋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草庐外，刚刚在山崖边练拳的叶子正一脸兴奋的跑了回来，“小轩，我突破三品了，你不是说我突破三品之后就教我武功嘛！”

躺在床上的道七听到叶子的声音后，心知自己这回是彻底瞒不过去了，可此时的身体还不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七心中叹了口气，对傻头眨了眨眼睛。

傻头点了点头，隔着草庐对外面的叶子说道：“小叶子，进来吧，你道七哥哥在屋子中。”

叶子欢快的跑了进来，就看到道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叶子心中一急，跑到道七旁边就要把道七扶起来，傻头一手拍掉叶子去扶道七的手，轻声说道：“这时候先别碰他，他还没缓过来，让他自己起来。”

“傻头爷爷，小轩他怎么了？”

“我在给他用药调理身体，这药药性太猛，用完之后会有一段虚弱的时间，让他自己缓过来就行了。”

叶子的大眼睛看了看傻头，又看了看道七，对傻头爷爷的话也是将信将疑，这些年与王自如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叶子见过了太多不堪的事情，这段日子身边多了道七与沈风，让叶子短暂的忘记了市井之中的那些丑陋，但叶子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傻头爷爷为什么救自己，小轩又为什么会让傻头爷爷给他调理身体，叶子心中看清了一二，却是没有说出来。

叶子对着傻头点了点头：“傻头爷爷，这段时间我就帮着你照顾小轩吧。”

傻头看了一眼叶子，看到叶子眼神中的坚定，傻头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吧，不过还是让你道七哥哥自己站起来的比较好。”

叶子点了点头，自己搬过来一个小板凳，就坐在了道七的旁边，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盯着道七，生怕道七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了一般。

道七扭过头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叶子，眨了眨眼睛，叶子也对他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特别难看的笑容。

道七像是被叶子逗笑了，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身上仍残留的那些疼痛感，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

梧桐城，城中有高塔，塔名“如意”。

据传说，如意阁的老祖幼年曾在这梧桐城附近掘地得到一柄白如意，所执处刻有龙虎之形，不识其由来，这梧桐城早个千年也曾是一朝国都，所以这白如意的来历约莫也是与那曾经淹没在历史中的王朝有关，承载国运，被如意阁的老祖侥幸得之，后建立如意阁，发迹梧桐城，如意阁的老祖也就把这柄白如意供奉在如意塔中。

有诗云：“琳玢古色错金银”,这柄白如意除了其柄部雕刻的龙虎之形外，其背后还刻有一套修行的心法，而如意阁的老祖从一个普通的孩童走到江湖一代扛鼎之人，正是因为这部心法，后建立如意阁，如意阁的老祖便将这部心法连同那柄白如意作为如意阁的镇阁之宝，临死前曾言“有如意在，可保如意阁千秋万代。”

虽不知这如意阁的老祖从何而来的自信，这如意阁立于江湖确有数百年光景，几次王朝更替，如意阁都得以侥幸存活了下来，连带着因为这如意阁而存在的梧桐城，也得以幸存，虽然名字几次变动，但并不妨碍这梧桐城中的人对如意阁近乎盲目的推崇。

在梧桐城中，家家户户的小儿自出生以来就听着自家长辈的教导，要在心里对城中的那座高塔存有敬意，没有那座塔，就没有这城中所有人安稳的生活。

此时的如意塔中，有两人正在登塔，影卫双王中的鬼王，五方揭谛中的波罗揭谛。

如意塔共十三层，九层以后每层皆有一位宗师境的高手守护，塔顶就是如意阁的阁主所在，手持一根铁棍，背后一台香案，供奉着那柄白如意。

寻常时候，如意阁的阁主石不转就在这第十三层塔中眺望着梧桐城中的每一处景色，对其心境也有所脾益。

鬼王和波罗揭谛自报家门之后，便无人阻拦，一步步地登上了第十层，到了这里，两人被拦了下来，自第十层开始，这如意塔的守塔之人皆是如意阁中的护法一职，职位甚至比阁主还要高上一分，鬼王与波罗揭谛被拦到第十层后，一位护法上到了第十三层通报了如意阁的阁主石不转，石不转起身下楼，那位护法则留在了第十三层代替石不转短暂的守护着白如意。

石不转在第十层接待了鬼王与波罗揭谛，到了这第十层，塔中的空间已经有限，三人坐于塔中，石不转率先开口道：“影卫来此梧桐城，所为何事？”

鬼王行礼道：“不知阁主可曾听闻长安城中贡品被盗一事？”

“我久居塔中未曾出塔，也未曾听闻长安城中的大小事宜。”

“数日前，大相国寺进贡给皇宫的‘霓裳月光杯’被一个自称是盗圣的小子给盗走了，我随着波罗揭谛追踪至这梧桐城中，也是来与阁主知会一声，免去一些麻烦。”

“盗圣？”石不转问道，“可是前朝那位盗圣玉如烟？”

“不是，那自称盗圣的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手段倒是与曾经的那位盗圣有着一丝相同。”

“既然如此，鬼王与波罗揭谛在城中便宜行事便可，我会让如意阁中之人多给二位些方便。”

鬼王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不知阁主可有那进城的小子的一些消息？”

石不转眉头一皱，缓缓说道：“既然那名为盗圣的小子主动招惹的朝廷，你二人追踪至此也无可厚非，先不说我没有那小子的消息，就算是有，我一个出身江湖的武夫也没有把我们江湖中的消息告诉朝廷的道理，二位还是去官府问一问吧。”

鬼王知道自己的这一问已经惹得面前的这位江湖人的不悦，便没有多说，点了点头，拉着身边的波罗揭谛起身下塔而去。

石不转看着鬼王与波罗揭谛离开的背影，缓缓说道：“玉如烟曾经可是想偷我们如意阁的白如意许久，他徒弟要是来了我们梧桐城，可要好生招待，不过这手段，就不劳烦朝廷了。”

石不转起身上塔，也不知道会作何安排。

鬼王和波罗揭谛匆匆下塔，波罗揭谛轻声问道：“那石不转可有摘音境界？”

鬼王摇了摇头，“不好说，他给我的压迫感不亚于主子。”

波罗揭谛心中一惊，他知道鬼王口中的主子是谁，那可是宫里除了司礼监掌监刘宣之外实打实的摘音境高手，可见这石不转也定是摘音境之上的修为。

波罗揭谛心有余悸的说道：“好在你没有将他惹怒。”

鬼王不置可否的说道：“即便是惹怒了他，他也不会做什么，毕竟我们身后的是朝廷，即便他修为通天，一个如意阁也抵不过朝廷的百万雄师，这也是江湖武人的悲哀。”

波罗揭谛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此番知会了一声，我们在这梧桐城中行事也方便了一些，那沈风滑溜，不好追踪，可他身边还有着牡丹那个女子，这就让咱们有迹可循了，一会到了官府，先查一查这几日进城中的夫妻。”

两人商量好行动之后，就快步赶往了梧桐城的官府之中，就在这边有了动作的时候，在暗处也有一封情报不远万里的送到了中州怀王府中。

怀王赵吏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仔细琢磨着面前的这一封情报：影卫鬼王、波罗揭谛追踪沈风至梧桐城中。

中州的藩王是怀王，在自己的地盘安插谍报组织本无可厚非，可长安城坐落于中州，这谍报组织是否将手伸进了长安城中，就不得而知了。

怀王手下的谍报组织名为“结蛛”，乃是前朝大胤的谍报组织遗留下的残部组成，其领导者自然是赵牧的大师傅，结蛛遍布中州各地，但长安城周围因为有影卫的存在，结蛛也伸不进去手，所以整个中州各地，除了长安城，都遍布结蛛的眼线，同样，整个中州，除了怀王府，也都遍布影卫的眼线。

影卫鬼王和五方揭谛之一出动，这本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因为在影卫的双王四将五方揭谛之上，还有七个人的存在，这七个人无一不是宗师境的高手，甚至为首的两人已经是摘音境界的老祖，这七人才是影卫的核心所在，所以这鬼王和揭谛的出手，并不值得怀王如此重视，赵吏之所以如此犹豫的原因，是因为其名单上的另外一个名字，沈风。

据赵牧的二师傅司空寿传回来的消息所知，这沈风本是在长安城中与赵牧结识的混混，连同武当山的道七一起，与赵牧有着一个“琼楼三霸”的恶名，这沈风去而复返，盗得重宝，连带着裹挟了长安第一好的牡丹姑娘，此番行为，所欲为何，却又不得而知。

霓裳月光杯上的那颗骊珠人尽皆知，可对寻常武人来说那骊珠如同鸡肋，沈风大没必要冒着身死的危险折返长安城中去盗那骊珠，所以问题的重点在于牡丹姑娘身上，据赵吏的情报得知，这牡丹姑娘乃是葬花峰中的杀手之一，其背后又是大宋赵氏，所以牡丹身上是否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就耐人寻味了，沈风折返长安城，盗得霓裳月光杯为假，带走牡丹是真，可出了长安城为什么要来到这梧桐城中，赵吏却是怎么也没想通。

“为何要盗那无用的杯子？又为何来到梧桐城？沈风啊沈风，你可是让我为难了，为了你与影卫发难，究竟值不值得？”赵吏喃喃自语，一时之间也没有了主意。

也不怪赵吏在这里胡思乱想，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儿子，赵吏想的也就多了一些，先不说沈风和那道七出现的奇怪，就是后来二人在城外助赵牧逃走的这一系列行为都有着不言而喻的意味，赵吏自然是知道江湖中人重情义，可这般掉脑袋的情义赵吏却是不信，所以在赵吏眼中沈风与道七的出现或许就是有人刻意安排，提前站好了队，那牡丹姑娘身后又藏着葬花峰与朝廷的情报，所以此时两人联手出城，逃到梧桐城中，在赵吏眼中未免不是有几分向自己求救的意思。

赵吏看着手中的那封情报，皱着眉头，良久之后才说道：“如今怀王府中空虚，大师父和二师父皆不在府中，既然如此，便让‘毒蛛’去一趟梧桐城中，切记，名义上是救助沈风与牡丹，实则是诛杀鬼王与波罗揭谛，大战在即，能削弱影卫的一分实力便是一分。”

阴影中传来一道声音，没有任何的感情，“诺”。

而梧桐城中，不知道两人进城之后这种种暗流涌动的沈风与林荷儿此时正在如意楼的雅间之中为了谁睡床上而争的面红耳赤。